秋天的两片叶子（外二章）

霁虹，实名祁开虹，彝族，生于1967年6月。

秋天的两片叶子（外二章）

秋天的到来，是由两片叶子通知我的。

其时，我正坐在《民族文学》杂志社的小院里，正举着酒杯准备一饮而尽，这时，一阵清风扑入我的怀里，让我端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，就见两张叶子，如仙女般飘飘而下，一张落进我的酒杯里，一张飞进我衬衣的兜里。

我换了一种喝酒的方式，平时喝酒是“吞杯子”、“一口吞”，我改为了慢喝细品，那一杯酒分做了好几口才喝下去。喝完后继续将那张树叶留在杯中。

坐中的客人除我而外，尚有江苏作家高晶女士，云南诗人李骞先生，湖南作家唐樱女士。湖南作家彭学明先生参加《民族文学》副主编的公开召考，拔得头筹而进京。我们到《民族文学》去，既是应邀，也属拜访，宾主融洽，有许多说不完的话。觉得北京的小四合院别有情趣，不如就在院中置席，对月品酒。于是，就有了两片叶子像蝴蝶般飞进我杯中、衣兜中的那一幕。

再上酒时，有人看见了我杯中的叶子，欲把它倒掉，我连忙拦住，说：把秋天放在酒杯里，可以细细地品味。“一叶落而知秋至”，慢喝细品中，真的就感知到秋天了。北方的秋天澄澈明净，万般美好，在那一个美好的夜晚，在那一座曾是丁玲旧居，飘着墨香的老四合院里，我饮秋而醉。

衬衣兜里的那一片，我把它留着。把一个美好的季节以及一个美好的记忆，永远揣在身上，现在即使过去一年多了，心仍像那一个秋天澄澈明净，一派明亮。

对于季节，我理解，春天给你快乐，夏天给你热情，冬天给你哲思，而秋天，是要让你醉的。那么，我还有什么理由，在接到秋天的通知的时候，不与友人们把盏言欢，把一个夜晚，把一个季节喝醉呢！

回想人生，三十七岁的我，快要步入不惑之年了，如果我生活在古代，与苏东坡老先生在一起，那么，三十六岁就该说：“老夫聊发少年狂了”。现在我们尽管把青年的岁数往后推了许多，但是，我固执地认为，人如果作为一棵树，人生四十，就是开始掉落一片、两片秋叶的时候了。不要恐慌，秋天离冬天还远着呢。你落下的这一片两片以至今后落下的更多的叶子，那可是在秋光里舞蹈的金色的蝴蝶，那是你的一种思想，那是你的一种超然、一种轻松、一种放下。那一片两片的，可能还是闪光的金子，尽管它买不回逝去的光阴，但是，它是你闪光的经历，它是你留给后代和亲人的一份保贵财富。

那一片两片地落下来的叶子，是季节问候大地的语言。一棵树，在那一个时段里，总要用那么一种方式，与土地倾心交谈。那是树对于土地有了更深的理解，那是树更深地感悟了生命。而人，到了这个年龄，无论是为人父、为人子，都有了一种更宽广的胸怀，更多地愿意靠近别人，更多地愿意站在别人的立场思考，更多地愿意交流，更多地愿意给予，更多地愿意承担。

秋天的天空是那么的高远，秋天的土地安静、平阔，秋天的一切是那么纯真，那么透明，那都是因为秋天的大地上站立着许多树子，像回归田园的英雄一样安静地伫立着的树子，它们让秋天显现了博大和宽广。

在那一座老四合院里，飘飘而下的那两张叶子，是阳光和季节合成的金质的语言，记录下来，是两行多么美丽的诗句。

帮   助

星期六早上，到菜市场买菜，见一十二、三岁少年，跪于街边，身前的一张纸上，记述着其身世经历，大致是父母因生病丧失劳动能力，且欠了很多钱，自己不得不离家乞讨。

我掏出10元钱给了这个孩子。为这个本应在学堂里读书，却为生存所迫而出来乞讨的孩子，我心中感觉着痛，已无心思买菜，不由地离开那条街道往回走。

这个孩子，能不能讨到足够他生存的钱，能不能讨得更多一些，回去交上学费，继续完成他的学业。他晚上住在什么地方，如果他生病了怎么办。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孩子，总是占据着我的心。我想给予他更多的帮助，可是我却没有那个能力。但愿所有的人，都能心疼这个孤独无依的孩子，都能够或多或少地给他一点帮助。

回到家跟妻谈到这件事，妻安慰我说：街上乞讨的残疾人和小孩常有出现，每次你都给了钱，其实你管不了那么多，心里不要太在意。是的，每次见到需要施舍的人，我都要给上一两元钱，但又为自己给得太少，不能给他们更多的帮助而难过。特别是面对孩子时，我心里总是很痛。

第二天夜里，我走过我所在的小城的一条街道，一路上遇见好几个孩子，就像我在菜市场遇见的一样，他们的身前都铺着一张纸，纸上都写着他们的不幸身世。我掏出身上的零票，一一地放在他们身前。同行人说：你看，他们穿的衣服一样，他们背的书包一样，甚至他们的苦难经历也差不多一样，一定是有人组织的一种骗钱的行为。我心情沉重，没有言语。

其实，我也早看出，这一群孩子的乞讨，一定是有人组织的。但是，这些孩子，如果没有特别的困难，他们会出来受苦吗！他们出来，跪在街边，就证明他们确实面临生存的困难。

我不能因为可能是骗钱的那一丝丝阴影，而放弃给予别人微小的出自真心的帮助。

过    年

小时盼过年，过年时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有一身新衣服穿，过年时大人们会把藏了好久的好食物都拿出来放在餐桌上，偶尔也拿出钱来买一些好吃的东西，院子里放养了好久的大公鸡要被送进厨房然后再被送上饭桌。总之，过年是小时候最盼望最喜欢的一个节日。

每年的大年一过，便掰着指头一个节一个节地数着，正月十五刚从年里跨出来不久，因此，一样的像过年一样感到亲切。随后便是二月八、清明节、端阳节、火把节、七月半鬼节、中秋节，中秋节一过，隔年的日子就近了，相距遥远的年，似乎抬眼可以看得见了，天天在心里看想着，可是啊，你越是想看，就越看不见。这一串节日，就好像是穿起来的一串果子，一颗一颗地吃下去，吃到最后的一个是最大的，那就是年。但是啊，它的到来竟是那样的缓慢，它的步履竟是那样的蹒跚，在我们的心里走啊走，让我们的无数渴望，疯长成大树然后又老去，让我们的想象，像云一样涌满我们的每一个日子，它才终于像慈祥的柱着拐杖的爷爷一样走来。

在我的记忆中，家里经济好转是十一、二岁时的事，过年时开始有人炸火炮了，偶尔从更大一点的哥哥们手中分得一颗两颗的，捏在手里舍不得炸，及至引火线被手汗湿了，火点上去引不炸，便委屈得掉下泪来。一次因为赌气了，把它丢进火塘里，一声爆炸炸出了一大团火焰，由此引来父母的一顿训斥。有一次为了买火炮，头天里便随另一个村的伙伴一起走几十里山路，第二天再由伙伴的父亲护送去搭上一辆货车，赶到一处省属矿山的商店才买到。

过年里大人小孩都可以亮开喉咙唱歌，男女青年平时心里爱慕却不敢表露的，在过年时便用歌声来表达；“跌脚舞”是一项传统的娱乐项目，在过年那几天，每天都要跳通宵。

年，是一段日子的结束和一段日子的开始，每过一个年，都好象是在爬一道长长的山坡，这人生的坡道真艰难，你每爬到一个平地时又过了一年，慢慢地，人们都发现，山不见顶，而自己却已渐入老境。

现在竟真的怕过年了，每过一年自己又添了一岁，回首过去的时日，便要生出许多感慨，许多工作也许还没有做好，有些事想重新做一次，但永远没有机会了，而你站在三十岁以后的这个年龄梯上，你要承担的社会责任太多、太多，你会感到有些累，但是，我们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未来的渴望，在我们的心目中，未来的日子总是美好的，未来的科技会更加发展，未来的文化会更加繁荣，属于未来的骄傲的儿女们，每过一年，他们都要长大一岁，小树越长越高，结果的日子越来越近，身为长者，你会感到许多的慰藉。

必竟，时间的脚步不会停止走动，我们怕过年是因为我们感到时光匆匆，感到春光易逝，老境将至。但是，我们不能像转动钟表上的指针一样，把时间往后倒，那么，我们就应该珍惜属于我们的所有时间，让每一分钟都过得无愧无悔。

盼过年，怕过年，这一对矛盾，在我们人生的过程中，它们会因碰撞而放射出最美的火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