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江南】奔跑如风(小说)
时间:2022-04-22 浏览:24次
榫子来到这个世界,是从手开始的。
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,牛饭家的羊圈里,一盏煤油灯在摇摆着。闪动的光影下春芽正躺在草堆上,大劈着双腿,让马姑为她接生。剧烈的疼痛让春芽的头发全部湿透,贴在脸颊上像是一抹散乱的乌云。马姑不住地让春芽使劲,使劲,使劲。春芽也不停地憋气,嘴里发出的声音如同汽笛。春芽真像是拉屎一样要把榫子顶出来。
牛饭在羊圈外来回走着,两只手不停地挠着头,又时不时的捂住耳朵。牛饭听到春芽生产的声音,就如同听见杀!杀!杀!
不行,不行,得找三嫂了。马姑用手臂揩去额上的汗说着。
牛饭望着马姑和草堆上喘气的春芽,他说,好的。
快去,愣着干什么?
牛饭便冲到密密匝匝的雨中,消失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从羊圈外传来脚踩在雨地上哔哔啪啪地声音。牛饭背着三嫂进了羊圈。
怎么回事,还下不来?
不知道,怕是难产。
再烧些水来。
牛饭,听见没有,烧些水来。
牛饭又说,好的。便跑进屋里去了。
牛饭提着一桶热水赶到羊圈时,就听见一声“哇”,榫子就出来了。
三嫂拧起榫子的脚把他倒挂着,像只狗崽子在油灯下摆来摆去,然后说,是手先出来的,看吧,这个娃是个坏种。
榫子真的是个坏种。
榫子五岁年,开始学着用鞋子盛水喝,用鸡汤来洗他的脏脸,用吐口水表示答应,把果核全部藏到被窝里,自己趴在上面孵果子。八岁的时候,榫子的心思有了极大变化,他爱把春芽的肚兜挂到光棍李瘸子的门上,害得春芽看见李瘸子就跑;他又把鸡和兔子相向贴在一起,想看它们交配后能产出个什么怪物;他偶尔也会偷偷溜进寡妇杏子的屋里,趁杏子在洗澡时把一泡又浓又黄的尿倾泻到床上,好让杏子和他的老相好只能站着干那事,那样榫子就能从纸窗外用弹弓去打杏子白白肥肥的屁股,“啪”,榫子觉得真他妈来劲!
春芽打榫子是不留情的。
春芽用上一根细竹条“刷刷刷刷”,就在榫子的腿上清晰的画上错综复杂的红线条,或者扒光榫子的衣服,把从深井里抽上的水一咕噜泼在榫子身上,榫子一阵大面积哆嗦后,牙齿就不停使唤地“咯吱咯吱”作响,像是耗子在啃咬木头一样。
这时,牛饭总是端着根烟杆,蹲在门前的泥地上,咬上几口后,就说,该,该打,妈的。
当春风再次把门口的那棵槐树吹绿时,榫子已经十五岁了,他想同春芽一样进生产队,他知道在生产队里能挣工分,有了工分就有饭吃。
榫子后来是直接跑到大队去的。他推开大队长的那间小办公室的门,看见大队长胡德高光着后背正把会计李小柳压在长凳上。
胡德高赶紧爬起来,把裤子一提,就骂道,妈的,小崽子,妈的。
榫子看见李小柳的衣服已经被掀开,此时正惊慌失措的用手抱住胸前的白肉。
我想进大队,我要干活挣工分。榫子依旧站在门口,像树一样。
妈的,把门关上,妈的。胡德高还在到处找衣服,李小柳已经低着头跑出了门。
我想进大队,我……
好了,狗日的,来吧,来吧。胡德高被榫子弄得火气很大,可他也害怕榫子把这件事讲出去,于是就说,听着,小崽子,今天的事你要是抖了出去,你就小心点。
榫子就是那时开始在温暖的春风中,挑起一箩筐石子朝河边走去。河边的堤坝已经严重坍塌,队里正组织人员去维修。榫子来得正是时候。
河里春水涨得很高,在宽广的河面上缓缓流着,有时风过后会扯起些水纹,就像一条起了褶子的白练。
榫子看着高兴,捡起一块片石顺着水流飞去,这个水漂打得很漂亮,石子在水上一蹦一蹦一蹦,就蹦到小艾的脚边,溅起的水花扑到小艾的脸上。
呀,谁没长眼睛,尽瞎扔。
榫子在前面站起来,远远望着用手拭脸的小艾。榫子就把箩筐一踢,朝小艾跑去。
是我扔的。
你是谁?
我是榫子。
榫子又是谁?
榫子就是我。
哈哈哈,原来是个呆子。
小艾收拾起木桶,准备离开。榫子却一把抓住小艾的手,说,你真好看。你是谁?
哎呀,快放开,呆子。小艾的脸红了,像是一片暖阳,照得榫子的心里热乎乎的。
小艾提起木桶就跑,跑了几步,跑到树后,转过身来向立在河边的榫子说,我叫小艾,呆子。
槐树开花的时候,榫子摘了一大把,用手帕包好,在月亮下把花塞到小艾手里。
真香。小艾用鼻子狠狠地嗅了嗅。
那我再多弄些。
呆子,你要香死我吗?
榫子笑了笑,就把小艾抱住亲了一口。
嘿,小心人,呆子。
榫子看了看,然后拉着小艾朝河边跑去。
今晚的月亮很白,映在河水里,像是下了一夜雪。河水哗哗哗哗向东边跑去,却把榫子和小艾的影子留了下来。洁白的河水不断的冲洗着他们的影,多纯净的两个人呀。
小艾问起榫子为什么进大队时,让榫子想起了那天胡德高和李小柳的事情。榫子就把这个告诉了小艾。
呸,小贱人。小艾骂了一句。
我以为是胡德高欺负她呢。
真是呆子。哪个不知道李小柳是个骚货,早和很多男的睡过了。胡德高也不是好东西。
对,真是个坏种。看着吧,老子早晚要弄死他。
小艾先是一笑,发现榫子眼睛里冒出冷光,就往榫子额上拍了一拍,哎呀,你要干什么,呆子,我们可惹不起。
榫子踢了一脚水,那雪就统统碎开了。
我逗你呢,你也是呆子。榫子又在小艾脸上亲了一口。
几天过后,大家都在谈论胡德高和李小柳乱搞的事。李小柳的丈夫周耿子中午的时候跑回家,把一个十分响亮的巴掌打在李小柳的脸上。
贱人,烂人。
李小柳边哭边喊,你疯了,凭什么打我?
你,你和胡德高干的好事,我全知道了。
一丝惊恐从李小柳的脸上滑过,然后李小柳哭得更厉害,说着,是他欺负我。
周耿子气冲冲地跑去找胡德高。周耿子是猛灌了一瓶酒后才去的。在胡德高的办公室里,周耿子借着酒气很痛快地闹了一番,还把胡德高为数不多的头发硬扯了一把下来。
周耿子走后,胡德高躺在椅子上,看着一地散落的物件,嘴里大骂,狗日的东西,妈的。他用手挼了挼那被扯痛的头,眼睛一亮,把手一拍,就说,好哇,老子我明白了。
榫子在屋外捆着柴火。小艾在旁边和春芽一起给鸡喂食。
你们知道胡德高被周耿子揍了吗?小艾把手里的细谷一扬,说着。
谁,周耿子?他长胆了?春芽感到很惊讶。
嘿,春姨,你不知道胡德高把周耿子的老婆睡了?
呀,是真的?怪不得有人说呢。不过,那李小柳也不是省油的灯。
我早知道有这一天,该。榫子用力把一捆柴摔在屋檐下。
你怎么会早知道?
我就知道。
呀,呆子也有不呆的时候。小艾朝春芽笑笑。
牛饭还是蹲在屋外的泥地上,又往地上啐一口浓痰,说着,该。
这天晚上胡德高来到榫子的家里。
和胡德高一同来的,还有大队里的几个人。他们把门踢开,吓得春芽摔掉了一只碗。
有人向我们举报,榫子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,我们要带回去调查。说完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把榫子架起,要带出屋子。春芽忙说道,错了,错了,大队长,我们榫子不会的。
牛饭也把烟杆搁在桌子,说着,是呀,错了,错了。
都给我闭嘴。谁再说就一起捆上。榫子有没有干过我自会调查清楚,带走。
榫子双手反绑着关在大队的一间空房里。在发黄的灯光下,胡德高指着榫子说,好小子,有种。我知道是你坏的事,这下可别怪我。
你干的事大家都知道,你是罪有应得,周耿子下手太轻,没把你打残。
妈的,胡德高一脚踹在榫子的肚子上,说,落在我手里,你就休想舒坦的出去。
我犯了哪条王法,你要抓我?
老子说的就是王法。吓,我可是看见你和小艾勾搭成奸,我全看见了。
你哪只眼睛看见了?
哈哈哈,你们看,这崽子不认账。胡德高对另外几个人说,那几个人也不住地点头。
你放心,我会把小艾也带来,当场对证,看你嘴硬。
你要是敢动小艾一下,老子弄死你。
妈的,胡德高又是一脚,你等着,等着我把那贱人也抓来,妈的。
小艾知道榫子被胡德高抓去后,哭了很久。她对春芽说,一定是榫子把事情说了出来。
什么事?
就是胡德高和李小柳的事。榫子肯定看见了,才把这事全抖了出来。胡德高是来报复的。这个呆子。
什么时候的事?榫子从没对我开过口呢。春芽说。
小艾独自坐在床上,窗外传来嘈杂的虫声,把她的心绪搅得更乱。小艾又哭了一回,然后把被子罩住自己的头。她决定明天去大队找胡德高,把榫子要回来。
小艾晚上做了个梦。
她梦见一片有麦地,被轻轻地风拨成了麦浪,舒缓地荡着。榫子就从那麦地里走来,他用手捋开麦秆,就像是在水里游着。现在榫子就站在自己跟前,手里捧着一包雪白的槐花。那清香沁得小艾骨头都软了。又好像是在河边。濛濛的月光醺得小艾有些恍惚,她似乎看见有人正披着月光,踩着石子走过来。那人越来越近,小艾看得真真的,是胡德高。小艾吓坏了,她飞快地跑着,跑着,可是双脚像踏着棉花,软绵绵地使不上力。眼看胡德高就要追上自己了,小艾心里一急,就跌进了那宽广的河水里,扑——
小艾猛然醒来,窗外已经有鸟在唱歌。昨夜下了些雨,湿润的空气吹进来,落在被子上,有些发潮。
小艾觉得头有些发疼。
小艾推开被子,就出了门。
在这个地方,大队的办公楼就是一座宫殿,大队长胡德高就是王。这座不高的小楼此刻展现在小艾眼前的,就是这种感觉。小艾看到它半隐在淡淡的雨雾里,有些森严,又有些压迫。小艾就立在树下看着它,最后迈步向它走去。
胡德高正坐在里面看报,手里的夹着支烧掉一半的烟。他看见小艾站在门口,便把烟和报纸扔开,笑着说,我正找你,你倒自己来了,真好。
你找我做什么?榫子呢,我要你放了他。
你真急,榫子犯了事,我们要审查审查,怎么一来就让走?
他犯什么事了?这是冤枉他,你们陷害。
乱说,他摆明了在乱搞男女关系,这很不好。小艾,你也要自重。
小艾心里一急,眼泪出来了,说着,我们怎么了,你真是——
好了,你先回去,我会单独找你谈,榫子还要审查,查清楚了才好呢。
小艾不干,就坐在长凳上赖着。胡德高让人进来把她拉走,小艾死活不肯,胡德高就说,让你走就走,小心揍你。
你敢。
胡德高蓦地扬起了手臂,却突然在小艾脸上轻轻碰了一下。
你看,我们是不会随便打人的。胡德高咧着嘴说。
小艾“呸”了一声,然后就被硬生生拉出了大队,在楼下时她喊道,胡德高,我要告你去。
春芽也去大队找了,胡德高还是说要审查,让她等着。春芽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,牛饭听着心烦,把烟杆望地上重重一扣,说,一泡马尿流不完了,哭丧啊。
春芽一抹眼泪,就说,你全没心肝,自己的孩儿也由着别人抓,真心狠。
这时小艾来了。小艾说榫子没回来,胡德高不放人。
春芽的眼泪又下来了。小艾看着,叫了声春姨,也跟着哭起来。
这天晚上,小艾在院子里坐着看天上的星,那些繁密的星胡乱地高高挂着,让小艾有些头晕。小艾心想李小柳真贱,她不贱就不会和胡德高搞在一起,那榫子就不可能碰上那脏事。呸,李小柳就是个贱人。
那时榫子正睡在水泥地上,一股凉气“嗖”地穿透榫子的后背,从嘴巴里跑了出去。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隔壁不时传来胡德高和几个人的喝酒打牌的声音,像发闷的热风排过来,榫子就觉得耳朵“嗡嗡嗡”的响着。
第二天天还没亮,春芽就听见门外有人打门,声音十分急切。春芽连忙开门,看见小艾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外,衣服很凌乱,一双眼睛又红又肿,毫无生气的看着春芽。
小艾,怎么了?你——
小艾听见春芽叫她,眼珠子动了下,便猛地扎到春芽身上大哭起来。
牛饭也从披着衣服从屋里踱出来。他们把小艾带回屋,小艾还是哭,不肯说一个字。
这样哭了大半天,小艾才说,那畜生,欺负了我。
谁?
胡德高。说完,小艾又“哇”地一声哭了起来。
啊,春芽一手拍在腿上,咬着牙说,这个畜生,畜生,天啊。
牛饭“咔嚓”一下把烟杆摔在地上,断成了两截,说着,狗日的,狗日的。
胡德高是夜里跳窗溜进小艾家的,等小艾发现时,胡德高就死死摁住她的脖子。小艾没有跑掉,只是不住的大喊,那些嘶哑的叫声就像水一样涌到夜空,最后被撞成粉末不见了。等胡德高走后,小艾呆呆地躺在床上,如同死了一样。
胡德高走时说,放心,榫子明天就可以回来。然后把腰带一拉,开门走了。
小艾这才想起榫子,于是在床上大哭起来。
榫子这天的确回来了。
榫子看到春芽抱着小艾,都在小声地哭。牛饭还是蹲在地上,这回可没有端着烟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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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花开了又谢,极娇柔地掺杂在昨夜的梦中。冬意已十分浓郁了,喧闹的人声即使怎样亮烈的叫嚣过,这会也被岁寒拂去了力度。懒洋洋随着涌动的...